江心之上 守望藍天
——西部戰(zhàn)區(qū)空軍某場站三代官兵代表講述“挎包精神”背后的故事
江心小島遠景。
寫在前面
西部戰(zhàn)區(qū)空軍某場站導航連榮譽室里,陳列著一個老舊的綠色挎包。
“當年,我們用挎包把新鮮土壤和牛羊糞帶回臺站,一點點打造出能種植蔬菜的良田……”前不久,80歲的原空軍某場站某導航臺臺長李守斌,通過視頻連線,為該連25名新兵講述場站“挎包精神”的由來?,F(xiàn)場一起參加新老兵交流的,還有該連某導航臺臺長張斌,以及同樣通過視頻連線的空軍工程大學學員林施印。
50多年前,李守斌和戰(zhàn)友們在位于雅魯藏布江一座江心小島的導航臺上,架起天線保障軍民航空飛行安全,鑄就了“樂守高原、自覺奉獻、開拓進取、不懈奮斗”的“挎包精神”。時光荏苒,張斌、林施印等一代代導航臺官兵接力守島,不斷續(xù)寫“挎包精神”新篇章。
李守斌(右三)和戰(zhàn)友在壘防風墻。
江心小島紅旗飄
■原空軍某場站某導航臺臺長 李守斌
1966年,入伍3年的我,在一所空軍院校汽車隊修理所服役。得知上級要在雪域高原組建某場站,需要油機員參與保障,一心想奔赴邊疆保家衛(wèi)國的我主動報名。
經(jīng)過半個月長途跋涉,我和幾名戰(zhàn)友從關(guān)中平原來到海拔3500多米的雪域高原,與從全國各地趕來的新戰(zhàn)友齊聚雅魯藏布江畔。場站組建之初,僅有寥寥幾間營房。戰(zhàn)友們雖多是從內(nèi)地上高原,但都干勁十足地投入場站建設(shè)。作為場站通信導航隊第一批官兵,我被派往另一個導航臺學習,大半年后才前往位于江心小島的導航臺。
通信導航隊組建時,在前期勘察中發(fā)現(xiàn)雅魯藏布江江心的一座小島,恰好處于機場跑道延長線上,修建引導飛機起降的導航臺再合適不過。第一任臺長顧長生帶著兩名調(diào)配員和兩名油機員,坐著橡皮舟從雅魯藏布江上游順流而下上了島。
然而,那里說是個“島”,其實就是一片沙石灘,夏天漲水時只有籃球場大小,水勢大時能淹到臺站營院的圍墻。冬天水落河枯,才顯露出“小島”的模樣。
上島安頓好后,顧臺長帶領(lǐng)大家調(diào)試機器。為了加強導航天線信號傳輸效果,他們用帶上島、浸過防腐油的松樹干把天線加高,牢牢固定在沙地中。就這樣,戰(zhàn)友們鉚在小島上,全力以赴完成飛行保障任務,守護連通北京和西藏的“空中金橋”。
1967年初夏,顧臺長調(diào)離,我隨新任臺長賀建華一起上島。那里地處河谷,常年狂風不斷。晚上,雪山上刮來的寒風夾雜著沙子從房屋縫隙鉆進來,蓋兩層棉被仍凍得輾轉(zhuǎn)反側(cè),起床后先要清理鼻孔、耳朵里的沙子,再將被子上的沙粒抖下來。
為了能擔起值班重任,我向調(diào)配員楊德富拜師,用1個多月的時間把歸航機電路圖“放大”畫在一大張牛皮紙上研習。隊長來臺里檢查工作,最初都不相信這張看起來很“專業(yè)”的圖是我這個油機員畫出來的。
那時候,物資給養(yǎng)每半個月送上島一次,大多是干糧和脫水蔬菜。望著光禿禿的小島,戰(zhàn)友們形容這里是“生命絕地”。為了激勵大家,賀臺長常說:“解放軍戰(zhàn)士是戰(zhàn)無不勝的。既然小島是‘絕地’,我們就讓它煥發(fā)生機!”
集思廣益后,大家決定開辟出一塊菜地進行生產(chǎn)建設(shè)。趁著入冬水落,我們卷起褲腿蹚過支流,到江灘上挑淤泥造田。江水冰冷,加上高原缺氧,走不了多遠就感到眼發(fā)黑、頭發(fā)暈,一天挑不了幾擔泥。頭天挑回的泥土,一夜之間又被風吹去大半。無奈之下,大家徒手挖回大小不一的石頭,圍起一道20米長、1米高的防風墻,終于在小島上造出二分三厘田。為了打造良田,賀臺長要求大家,外出回臺站時,要在挎包里裝滿新鮮土壤和牛羊糞帶回來。
半年過去,在臺站官兵共同努力下,菜地終于種出了土豆。場站領(lǐng)導得知后,稱贊這是“挎包精神”,號召全站官兵每次進島時都用挎包裝上新鮮土壤和牛羊糞,共同為小島建設(shè)添磚加瓦。
1968年夏天,賀臺長調(diào)離后,我提干成為第3任臺長。島上生活艱苦單調(diào),但戰(zhàn)友共同奮斗、情誼深厚。休息時,我們喜歡坐在一起讀報討論。那時,每次隨物資會送來解放軍報、空軍報和戰(zhàn)旗報。我們逐字逐句閱讀,一起討論心得體會,對很多文章都爛熟于心。我們堅定地認為,困難再大、生活再苦,也要在島上扎下根,完成黨交給的任務。
后來,我們在江心小島種菜的事跡越傳越廣,臺站被空軍評為“紅旗臺站”,官兵代表受邀參加1970年國慶觀禮,背著種出的土豆前往北京。解放軍畫報的記者也來到小島,拍下一組照片刊登在雜志上。除了戰(zhàn)友們站崗執(zhí)勤、學習理論和種菜的場景,雜志封底還刊登了以雅魯藏布江為背景的臺站全貌,島上鮮艷的五星紅旗迎風飄揚。從此,我們導航臺就有了“江心小島紅旗飄”的美譽。
1969年,我調(diào)任場站政治處干事,1981年轉(zhuǎn)業(yè)回鄉(xiāng)。離開江心小島已經(jīng)50多年,但我一直牽掛著那里。聽說臺站建設(shè)得越來越好,一代代戰(zhàn)友們更加優(yōu)秀。第9任臺長青松在島上堅守13年,成功處置特情榮立二等功;第11任臺長鄭晨亮守島15年,被表彰為“戍天西南十大感動人物”……敬佩之余,我更加感到“挎包精神”傳承不息,紅旗始終高高飄揚在江心小島上!
2018年底,第13任臺長賈?。ㄗ螅纳弦蝗闻_長于吉英手中接過挎包。
“江島之音”逐浪高
■西部戰(zhàn)區(qū)空軍某場站一級上士 張 斌
轉(zhuǎn)眼間,我擔任臺長已經(jīng)4年零3個月。1500多個日日夜夜,我和兩名戰(zhàn)友與江水風沙相伴,江心小島就是我們的戰(zhàn)位。
我第一次上島是在2015年,和連隊司務長一起去送物資,那是我第一次乘坐牛皮筏。正值夏季,雅魯藏布江處于汛期,江水湍急渾濁,牛皮筏經(jīng)過漩渦時總會陡然傾斜。
坐在隨湍流而下的牛皮筏上,我的腦海里浮現(xiàn)出一個名字:宋兆武。連隊榮譽室里記錄了他的事跡,卻沒有留下照片。1987年夏天,代理臺長宋兆武攜設(shè)備乘坐橡皮舟上島,離島還有十幾米時,橡皮舟被水下樹樁刺破。為了搶救設(shè)備,宋兆武跳入江中想要推舟前進,卻被江水無情吞噬了生命,犧牲時還不到20歲。我不禁在想,渡過這條江,守住那個島,看似平凡的事,有些人付出了青春,有些人付出了生命。如果換成是我,有沒有這份勇氣?
2016年,官兵通過牛皮筏給導航臺運送物資。
2020年初,我上島成為第14任臺長。按照傳統(tǒng),上一任臺長賈健鄭重地將象征“挎包精神”的挎包交到我手上:“我把挎包交給你,也把小島交給你了!”接過挎包那一刻,我感到接過的不只是榮譽,更是沉甸甸的責任。
不過,這一次上島,我是乘車直接到達臺站。為了改善駐島環(huán)境,2019年上級籌劃修建了一座橫跨江面的鋼架橋,冬季枯水期能直接開車上島。
剛上島時,正趕上一場罕見的暴雨沖毀天線,我們抓緊時間調(diào)試設(shè)備,那段時間忙碌也充實。當新鮮勁過去,當我和其他兩名戰(zhàn)士把能聊的話題都聊完了,寂寞像風沙一樣開始蔓延。
閑暇時,我開始重新審視臺站圍墻上那首名為《江島之音》的詩。“挎包傳下未泯情,船頭慣看幾人渡”,第11任臺長鄭晨亮創(chuàng)作這首詩時已經(jīng)駐島5年,后來又守了10年。鄭臺長的這首詩,已經(jīng)成為“挎包精神”的一部分。50載歲月悠悠,在此前13任臺長和一代代官兵接力守護建設(shè)下,這座島從荒灘變成充滿希望的家園,我又怎么能不把臺站建設(shè)得更好?
信念像種子一樣萌發(fā),在小島漸漸“扎根”。當雅魯藏布江又一次迎來汛期,江水淹沒了上橋的路,玻璃大棚也滿目瘡痍。我們學著像前輩那樣造田種地,將大棚里的淤泥石塊清理出去,用塑料薄膜代替受損的玻璃。那一年,我們吃上了自己種出來的土豆和白菜。
2021年,場站聯(lián)合軍地單位在島上開展主題黨日活動。
2021年,為了迎接黨的百年華誕,場站聯(lián)合駐訓部隊、民航公司等單位組織150余名黨員開展了一場主題黨日活動,地點就設(shè)在江心小島。那是第一次有那么多人上島,看到浩浩蕩蕩的隊伍出現(xiàn)在橋頭,我忍不住紅了眼眶。我緊張又自豪地向大家介紹臺站歷史和守島生活,我們一起在營院里舉辦紅色演唱會和故事會,在沙地舉辦野戰(zhàn)炊事比武和負重接力比賽。此后,每逢主題黨團日、新兵入營和駐訓部隊上高原,大家都會來到江心小島,感悟“挎包精神”。
每次接到保障任務,我們要輪流爬上天線塔檢查設(shè)備運行情況。時間長了,大家都喜歡在塔上俯瞰小島。一次,戰(zhàn)士袁森下塔后問我:“臺長,你覺不覺得小島就像江中的一艘船?”我想,堅守小島、完成好每一次保障任務,就是在我們的軍旅航程上破浪前行。
張斌正在檢修天線。
背上“挎包”再出發(fā)
■空軍工程大學學員 林施印
前不久,我接到導航連老連長的電話,邀請我和連隊新兵視頻交流,講講自己在江心小島的經(jīng)歷。
放下電話,我拿出一本筆記本,扉頁上寫著“樂守高原、自覺奉獻、開拓進取、不懈奮斗”16個字。這個筆記本,是備考軍校時導航臺臺長張斌送給我的,鼓勵我朝著夢想奮力前行。
2022年初,入伍一年的我因崗位調(diào)整上了小島。入伍前,我在地方大學讀大一。在軍人出身的父親勸說下,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態(tài)報名應征。直到上島前,我的想法仍是當完兩年兵就退伍。
然而,短短幾個月的守島時光,改變了我的人生軌跡。
房間裝著斷橋鋁合金窗戶,體會不到臺長戴著口罩睡覺的滋味;飲用水經(jīng)過凈水裝置過濾,沒有腥澀的味道;新式供暖設(shè)備,讓房間里一直暖洋洋的……島上的生活條件并沒有想象中艱苦,可年齡的代溝、興趣的差異,讓我在只有3個人的小島上仍顯得“格格不入”。察覺到我的不適應,臺長時常找我談心,聊臺站的責任、島上的趣事,鼓勵我繼續(xù)學業(yè)。他的想法很樸實,多讀書、好好干,在哪里都能發(fā)光。
其實,臺長就是我眼中會“發(fā)光”的人。一次,一場沙暴讓小島電路癱瘓。接到戰(zhàn)備等級轉(zhuǎn)換命令時,我一時慌了神,平常演練過的流程突然忘得一干二凈。沉著冷靜的臺長迅速完成備用電源替換,拿出工具箱逐個檢查故障點,恢復設(shè)備運轉(zhuǎn)。這次教訓,讓我深感提升本領(lǐng)的緊迫,一有時間就向臺長請教裝設(shè)備原理和特情處置方法。
閑暇時,我跟著臺長和另一位老兵,在溫室大棚里種菜。狂風肆虐時,溫室大棚就像一座“綠洲”,孕育著生機與希望。這座大棚被稱為“百家圃”,因為種子都是戰(zhàn)友們休假后帶回來的。挑水、除草、施肥……城市長大的我,在“面朝黃土背朝天”中,對腳下的小島產(chǎn)生了“家”一般的眷戀。我想,每個守島官兵,都在小島上播撒種子、播種希望,也在這里收獲果實、收獲成長。
日常訓練中,臺長經(jīng)常講起以前參加重大演訓任務的經(jīng)歷,隨隊機動千里,奔赴演訓地域……眼前是壯闊的雅魯藏布江,頭頂戰(zhàn)鷹呼嘯而過,聆聽臺長的講述,我腦海中呈現(xiàn)出一幅幅“甲光向日金鱗開”的場景,胸中不禁涌起“男兒何不帶吳鉤”的豪情,也想為守護祖國空天貢獻力量。了解到我的想法后,臺長對我說:“你年紀輕基礎(chǔ)又好,不如報考軍校,能看得更高、走得更遠?!?/p>
在臺長支持下,我決定報考軍校。伴著戰(zhàn)鷹夜航的轟鳴聲,我在臺長送給我的筆記本上,密密麻麻記滿備考筆記。
如今,我離開小島已經(jīng)一年多,小島的一景一物卻總會偷偷潛進我的夢鄉(xiāng)。戍守小島的日子,傳承于心的“挎包精神”,已成為彌足珍貴的人生財富,被我裝進再出發(fā)的行囊,伴我踏上下一段軍旅路。
(文字整理:何仕鵬、郭俊懿、馬歡、黃特,供圖:蘇明力、陶建鑫)